律者，定分止争也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　　冯玉军

    定分止争是关于法律功能的一个古老命题，也是常用常新的治国理政工具。管子的原话是说：“法者，所以兴功惧暴也；律者，所以定分止争也；令者，所以令人知事也。”梁启超就此指出，“定分止争”中的“分”就是今人所指之“权利”。“创设权利，必藉法律，故曰定分止争也。”定分：确定名分。止争：止息纷争。其实，管仲的这一思想在《礼记·曲礼》也有近似的阐述，所谓“分争止讼，非礼不决”。战国时的慎到就曾形象地举例说，“一兔走街，百人追之，分未定也；积兔满市，过而不顾，非不欲兔，分定不可争也。”

    法家的另一个代表性人物商鞅也认为，“一兔走，百人逐之，非以兔可分以为百也，由名分之未定也。夫卖兔者满市，而盗不敢取，由名分已定也。故名分未定，尧、舜、禹、汤且皆如骛焉而逐之；名分已定，贪盗不取。......名分定，则大诈贞信，民皆愿悫，而自治也。姑夫名分定，势治之道也；名分不定，势乱之道也。”

    大意是说：一个野兔在街上奔跑，有一百多人在后面追，并非这只兔子可以分为百份，而是由于这只兔子“名分未定”，每个人都想捕为己有；而对于集市上众多的兔子，谁也不能随便拿，就连小偷也不敢轻易下手，这是由于它们的名分（即所有权属）已经确定，不能再争夺了。梁启超对此深刻地阐明说：“‘分’乱必争，自古亦然。政治主权未定，则如秦失其鹿，天下共逐之；经济产权未定，则纠葛必然；人之身份名义未定，则纷扰必增，矛盾蜂起。故《礼纪·礼运》指出，‘百姓则君以自治也，养君以自安也，子君以自显也，故礼达而分定。’”由此观之，权利归属先定是消除矛盾、解决纷争的基础和前提。定分——解纷——和谐是形成良善法律秩序的规律链条。

    在我国物权法起草、讨论和实施的过程中，“定分止争”一词不时跃入人们的眼帘，这主要是因为它形象地表达了物权法确定物的归属，解决物权争议的功能。小到一个纽扣、一块手表、一部电话，大到一幢房屋、一片绿地、一座矿山，皆有所有权归属问题。如何确定权利的归属，划定权利人享有哪些权利，这些权利受侵害时如何得到保护，这些都需要一部专门的法律来规范、调整和保障。这部专门的法律就是物权法。物权法调整的是有形财产关系，要回答三个问题：一是财产属于谁，谁是财产的主人；二是权利人对财产享有哪些权利，他人负有怎样的义务；三是怎样保护物权，侵害物权的要承担哪些民事责任。物权法的核心价值就在于确认财产、利用财产和保护财产，定纷止争、物尽其用则是物权法作用直接体现的两个方面。正是在这个意义上，人们形象地将其比喻为“竖立在公权力面前的私权利保护之墙”。

    现实生活中，定分止争有时也被想当然地写成定纷止争。其实，定纷止争与定分止争意思不同，“定纷止争”中，纷与争是近义词，定纷与止争在意思上是相近的，是一个并列关系的短语。而“定分止争”一语中，分与争存在着本质的差异，表达的是两个意思；定分是止争的前提和基础，定分是手段，止争是目的，分定则争止，是解决矛盾的一个根本方法。美国法经济学家波斯纳告诫我们，“法律越不确定，以谈判解决纷争的比率就越低”。伯尔曼则进一步强调“分配权利与义务（即定分）是解决纷争的前提条件。强制性的定分止争必须要有弘扬民主、公正、自由精神之良法，要有公平支撑之良吏，要有顺畅有序之良制，方能获致‘纷’平‘争’息之良果。”